Ⅰ. 「坠落」
这是亚麻色头发女孩的故事。
空气从我的耳边掠过。
气流欢快地在发丝间跳跃奔跑，触感轻柔，像一只温柔的大手。
四周静悄悄的，听不到一点儿声音。理应存在的风声也消散于无形，这里静谧如极北之地。孤独感如雪花翩然而落，把我裹挟在未知的宇宙中心。
「这里是哪里？」我向心底发问，唯恐打破难以言说的宁静。没有回应，我能感觉到白色的羽毛在空中起舞，它们四散飘落，织出一张蓬松的网。
「有人吗？」我轻轻地吐出字句，唯恐惊扰到跳着轻柔舞步的白羽。没有回应，眼皮上白芒跳动，反复提醒着我，光线近在咫尺。
气流自下而来，轻轻托举着我的脊背。它们从我的身侧流过，交叉，盘旋，在上方创造出若有若无的窒息感。
它不停地催促着我，「快睁开眼睛，快睁开眼睛看一看！」
我听从呼唤，艰难地做了一次深呼吸，默数一、二、三，然后，——轻轻地睁开左眼。
白色的穹顶映入眼帘，正午般灼热的光线倾泻而下，视界开始燃烧。
痛觉姗姗来迟，我只好闭上眼睛，努力琢磨着留在视网膜上的模糊残影。纯白的天穹，淡蓝色的天际线，不知从何而来的刺眼的光。信息全无，令人费解。
「我到底在哪儿？」尝试着输入这个问题，却只得到标注着「NO DATA」的警告窗口。
手心传来奇异的触感，我轻轻握拳，摸到一片白羽。这孩子刚借故离开舞会，没想到被我逮了个正着。白羽在气流中微微颤抖，我只得连声安慰，心里却止不住地窃笑。
气流们依然照常奔跑着——即使你伸出一只胳膊，把自己变成不规则物体，它们也会在瞬息间流动、重组，再次把你安稳地包裹在里面，像一层厚厚的保鲜膜，包裹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动物。
我伸出一只胳膊，把可怜的小家伙拿到眼前，借着这小小的阴影，小心翼翼地睁开右眼。
一道彩虹在眼前绽放，七彩条纹与眩光交错重叠，颜色如水缓缓流转，让人想到传说中摆渡灵魂的冥河。
「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象啊。」我欣赏着，赞叹着。
不一会儿，照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，天穹的余晖也逐渐可以被人直视。
向小白羽道别之后，我便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天空。灿烂光芒的中央，出现了一个缺口，大概就是照度降低的原因。黑色缺口有碗口大，边缘依稀闪着银光。因为距离实在太远，难以完全看清楚。
天狗在哪儿呢？想起了神话故事的我，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睛，寻找着传说中的生物。
成群的白羽漂浮在我的上空，视线被接连遮蔽，让人不快。我伸出一只手想要打散白羽，但喉咙莫名哽住，行动被迫中止，一股寒意涌上心头。直觉告诉我，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要发生了。
白羽正逐渐变小，或者，正在离我远去。
气流和我，究竟哪一个才是运动中的实体，一时间竟成了未解之谜。
「我感受不到重力的拉扯…」
「…并不意味着你正静止不动。」
惊雷炸响，残存的意识如受惊的小兔四散奔逃。它们由灰色迷宫的中心出发，满载着过量的惊吓和恐惧，一头扎进迷雾中，没有目的，没有方向。狂乱的脚步声，成了它们最后的精神慰藉。
幻觉消散，我和慌乱宕机的大脑并肩，茫然地望向上方，瞳孔失焦，双眼无神。那黑色还在扩展，漫过了曾经淡蓝色的穹顶边界，正向下伸出它的魔掌。
黑洞里好像有星光闪烁——这是我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。
沉闷的响声从我的身后，或者说身前，传来，一快一慢，震荡和谐。我看到一只海鸥矫健地跃出水面，巨大的白色翅膀遮天蔽日，投下水蓝色的阴影。形式各异、大小不一的透镜在我的眼前不断地生成，分解，再生成，再分解，它们肆意地扭曲光线，把海鸥的影像揉皱，撕碎，再加以混合。破碎的像，发光的边缘，无限长度的海岸线，曼德尔布洛特向我点头致意。 气泡从我的脸颊上划过，视野逐渐收窄，灿烂的天穹被染成模糊的幻影。
下一秒，底片反转，夜幕降临。星光依然闪烁，它穿透厚厚的介质，在我的视网膜上打下一个印记。
那——是我依然存在的证明。刺骨的寒冷将我包裹，我在星光中沉沉睡去。
Ⅱ. 「星光」
这是亚麻色头发女孩的故事。
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儿从沉睡中醒来。四周冰冷黑暗，一如深埋地底的铁窖。
可能是因为背部传来的触感坚实而温暖，她没有急着起身，抬手揉了揉眼睛，空洞的眼神里写满迷茫。
她一脸难以置信，再一次揉揉眼睛，把双手举到眼前晃了又晃，向上做张牙舞爪状，然后打了个冷战。
大约是又过了几秒，她第三次对自己的眼睛施以酷刑，顺带着做了一套完整的眼保健操——不过因为脚没沾地，最后一节只得作罢。
可能是因为冷或是其他什么原因，女孩的双手微微颤抖。
黑暗中传来急剧加速的心跳声。不一会儿，和进了低低的，拼命压抑过的啜泣。
这声音轻轻飞向远方，点燃了星辰。
从宇宙不可到达的极远处到女孩儿栖身的方寸之间，星光一点点、一片片地亮起，跃动，爆发，将她包围，将她环绕，宝石一颗颗落下，落到地上，发出空灵的脆响。
女孩儿呆呆的望着，眼泪都忘了流。星星在天幕上流淌，明暗不定，卷起朵朵浪花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她缓过神来，擦擦眼泪，揉揉眼睛，拍拍脸颊，深呼吸，深呼吸，然后艰难地用一只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，勉强坐稳。
她怔了一下，眼前没有想象中泛着柔和红光的地面，视野所及之处唯有星光。
女孩儿端坐在虚空中，一只手撑地，一只手扶额，讶异的神情快要满溢出来。
她慢慢换成蹲姿，腿上轻轻发力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，还不忘单手护头。
她站直了，很好，不错，空间够大，护头的手高兴地打了个响指，轻轻落回身侧。
女孩儿快速地四处打量了一下，整理整理头发，整理整理裙摆，双手合十又放下。
哨声响起，她向前迈出一步。